跟著小兔兔散策去

我對日文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日本童謠桃太郎，小時候，外婆總是在洗衣服時，將我背在身上，一邊洗衣服，一邊哼著ももたろうさん　ももたろうさん　おこしにつけた　きびだんご　ひとつわたしに　くださいな．．．．，一邊跟我說著桃太郎的故事，這是我的童年，也是我永遠忘不了的情感。

小時候我住在外婆家，外婆家的前院有棵大蓮霧樹，是外婆親手由樹苗開始種的，每當夏天來臨時，陽光閃爍在鮮紅的果樹上，爬樹摘蓮霧就成為我最快樂的事。紅磚加上木造的員工宿舍，裡面是日式的榻榻米加上日式紙糊的拉門，我總是在每一扇門間，自己跟自己玩著捉迷藏與翻跟斗的遊戲。從宿舍往斜坡走上去，再走上看似很長的階梯，階梯左邊有一家冰店，冰店裡有著記憶中好吃的清冰棒，各種顏色一枝一枝的在冰櫃裡，這裡是我最愛去的地方。階梯右邊還有一家甘仔店，甘仔店裡面除了日常的柴米油鹽外，當然還有各式糖果、棒棒糖與戳洞換糖果的東東可以玩，這裡是我最愛去的第二個地方。往階梯走下去，有個很大的藍球場，這裡也常常播放野台戲與電影，旁邊有間錦水國小，國小裡面有我最愛玩的地球儀，轉ㄚ轉ㄚ轉過了我所有的童年。

我一直很想寫下外婆與童年的總總，我知道她很愛我，我更知道她是我最愛的人，不過直到現在，我還是寫不出隻字與片語。外婆是個有潔癖的人，用現在的說法也許說她有強迫症或許更貼切些，小時後由於大人們都北上工作，我的童年幾乎是和外婆兩人住在這間很大的員工宿舍裡，或許鄉下生活真的很無聊，家裡也沒電視機，所以重覆洗東西、擦塌塌米就變成外婆唯一打發時間的工作，跟外婆住在一起真的有很多限制，雖然小時候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，但總看著她，塌塌米擦了又擦，幫我澡洗了一遍又一遍，且洗玩澡後的我不能離開塌塌米，即使大理石地板每天都被她擦到發亮，我還是只能在塌塌米上玩，誇張的連我要喝水，手都不能碰到水杯，上廁所要她抱著我上，不然要再洗一次澡…….，雖然小時候心裡還是會嘀咕，不過我還是明白外婆很愛我，還有….好吃的東西她一定捨不得吃，都一定會留給我吃，她會每天唱著日本歌、說著許多故事給我聽….。只是，就算有我陪著外婆，她還是太孤單了，這種一個人生活的寂寞，或許現在的我也無法體會。

上小學北上後，就她一個人在家裡，等著每年寒暑假回去的我，六十五歲那年她中風去了美國的安養院住，期間我去美國看她時，就算她中風了，仍步履艱難的走到病房洗手間，玩著重覆洗手、重覆擦桌子的事，連護士小姐給的餐點，她還是捨不得的偷藏一顆水煮雞蛋留給我吃，就擔心我餓著了。每去一趟我都像她剛離開台灣時，非常難過地哭了又哭.....

外婆有四個子女，我知道自己在她心裡就像第五個子女一樣，因為我總是她拉把長大的，曾經有一年去美國看她時，有股衝動想把她帶回台灣照顧，我跟她說的時後，她也很高興的準備要跟我回台灣，這裡畢竟土親言語親，但最後一刻我脫逃了，我在她的床邊跟她說我無力照顧她、我要上班沒法煮飯給她吃...要她留在美國不要跟我回台灣，看著她閉上眼睛裝睡的臉，我知道她失望透了，因為我真的害怕自己照顧不好她，讓她提早離開這個世間，隔年我去看她時，她幾乎不跟我說話，還對我吐口水，說我是壞人，我知道我傷透了她的心，以後的幾年我幾乎不太敢去看她，直到...只能說這是我人生最遺憾及無法承擔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 外婆她孤單了一輩子，沒享過清福，連生病都如此孤獨，臥病在養老院待了十五年，但直到她離開時，她的外貌以及她的膚質，都沒有留下對歲月不滿及怨恨的皺紋，白白細緻的臉連一點黑斑都沒有，看著安靜躺在冰冷棺木上的她，依稀可以看到外婆年輕時的眾人口中的美，溫暖慈愛的臉龐仍可以看見她對兒孫子女的關愛，閉著的雙眼仍可以看到她想回台灣的遺憾。外婆一輩子愛乾淨甚至到病態的潔癖，生前她常說她不要火葬，因為她愛乾淨怕身體燒的黑黑的，往生前幾年或許是對我的失望，她說日後隨便活著的人要如何安葬她，把她燒了丟到大海也行...，最後她火葬回台灣住下來了....住在一個很乾淨很清幽的半山腰.........

        ももたろうさん　ももたろうさん桃太郎的故事，除了是一段孫女思念外婆的濃濃回憶，盤旋在我腦海中的ももたろうさん　ももたろうさん也是我對外婆深深的想念。現在外婆離開這個世界四年了，她還是永遠都存在我心裡，即使我還是寫不出這份情與遺憾。

現在記憶中的員工宿舍拆了，再次走上斜坡的階梯原來是這樣短，冰店、甘媽店不見，離別了三十幾年童年的住處，鼓起勇氣去尋找後，只剩下雜草與永遠沒有外婆的荒地及沒有蓮霧的蓮霧樹，明年、後年、大後年又還會剩什麼？又該去哪找回我童年的夢呢？

如果當年我有多一點的勇氣，就算是只剩一年也可以 ，或許外婆與我的心中就沒這麼多遺憾。人間事....悔恨仍以空.... ももたろうさん　ももたろうさん    おこしにつけた　きびだんご　ひとつわたしに　くださいな ．．．．